原载于《南方都市报》

1644年，崇祯皇帝急得吐血。李自成的锋茅使力戳紫禁城，老城墙不过是土砖坨，禁得起几下戳?有人便向崇祯建议：召来吴三桂，筹集百万军饷，购足军需，可保大明万里江山无虞。

是呀，战争烧的是钱，可钱从哪来?崇祯说财政没钱，国库真没钱。左都御史李邦华也急得跳脚：您家里有没有钱啊，原先别人送你的，您卖官的，先拿出来救救急。

崇祯大叫：没有，没有，不骗你真没有。崇祯一个劲地表白没有，不过李邦华这话提醒了他，对啊，那些平时送我钱的，家里钱万千啊，百千人送他千万，他才送我一万；那些我卖官给他的，他也卖了百十官啊，我卖他一个，他卖人一批。

崇祯于是下发通知，把官员们喊来开会，值此国难之际，让他们为国捐躯是不存指望的，让他们出些钱共纾国难，说得过去啊。

崇祯说大道理，说得句句得道；崇祯说小道理，说得字字在理。一场轰轰烈烈的国难募捐开始了。可官员个个都叫苦叫穷，说是没钱。

退了休的内阁首辅陈演，名副其实，陈老人家演戏来了，说过去太廉洁，要晓得这样，不如当年多贪些，这时节可捐出救国款来；在职首辅魏藻德，赶忙说我也廉政啊，我按工资只能捐500块钱。

崇祯听说李国瑞当官捞得不少，非常时期给非常策，只要捐些银子，不咎既往，李国瑞跳得半丈高，赌咒发誓说从没贪腐过，要是贪污了，可以从他枪毙起，一直枪毙到他子孙，李氏信誓旦旦说自己是爱国的，为国家，他愿捐出全部家产，果然，他回家在墙上挂广告“此房急售”，好感人。

崇祯看了关于李国瑞卖房救国的奏折，一把拿来撕了个稀巴烂———气有甚用?崇祯明白了，这事得自己身边人带头，“以为国老休戚所关，宜为首倡”，国老者，周奎也，崇祯岳父。

他想起了他老婆曾从国库里搬家，把国库搬到了家，富得流油，这回怎么也得为国家出点油费吧。确是出了，“自具一疏，勉蠲银二千两”。

大明国库有没有钱啊?还真没有。李自成一脚踢倒紫禁城城墙，第一脚迈进的，就是大明国库，真没藏富于国，里头满打满算，不过10万两。

这点钱只够起义军打汤喝。大明开国两三百年，天天在搜刮，只这点钱?打死李自成，他也不相信。财没藏在国里，肯定藏在另外地方。

果然，“至是，贼系奎而去，藉其家，得现银五十三万，缎疋以车载之，相属于道，诸所充积。”崇祯岳父周奎那里，金山银山钱山物山，堆得比崇祯自吊的煤山高;卖房救国的李国瑞，家藏70万两。

钱不拿出来是不是?给我打，竹签，上;辣椒水，上;老虎凳，上。竹签辣椒老虎凳没怎么上，哗啦啦，金子银子霍霍霍霍响，没几天，李自成一唬二弄，唬弄出了几千万两银子来。这是甚概念?大明一年财政收入，才400万两。

哦，大明可以向后世士子大言不惭地说，我们大明治国理念蛮先进，先进500年，我们不搞藏富于国，我们搞的是藏富于民。

国库里没藏钱，那自然是财富不在国，便在民。可是藏在什么民家里?这事，大明貌似一直没曾解释清楚。大明开国朱元璋，当了皇帝，想把南京城加固修缮，却为财政没钱而挠脑壳。

国没钱?小民俺姓沈名万山有呢，南京城墙，三分之一工程，我包了，“富民沈秀者助筑都城三分之一，请犒军。”偌大一个国家，修一座都城都修不起;修得起的，是富民沈秀者。

富都藏了沈秀，“广辟田宅，富累金玉”，以至“资巨方万，田产遍于天下”，单是南京城里房地产，便有廊庑“一千六百五十四楹”、酒楼四座“。

大明官吏与商贾是富得流油，富可敌国，那么所谓民呢?崇祯七年，前兵部尚书吕维祺记其老家河南：“数年来，臣乡无岁不苦荒，无月不苦兵，无日不苦挽输。庚午(崇祯三年)旱;辛未旱;壬申大旱。野无青草，十室九空……”

旱灾又引蝗灾，河南于崇祯十年、十一年、十二年、十三年皆有蝗旱，“人相食，草木俱尽，土寇并起”。

“凡治国之道，必先富民。民富则易治也，民贫则难治也。奚以知其然也?民富则安乡重家，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，敬上畏罪则易治也。民贫则危乡轻家，危乡轻家则敢凌上犯禁，凌上犯禁则难治也。故治国常富，而乱国常贫。是以善为国者，必先富民，然后治之。”管子这话，说得真是没错的。

有产者则安乡，无产者则闹革命。只是管子这话，没解释清楚：富民，富哪些民?可是能不能说清楚些?这民是崇祯岳父周奎，还是江南富民沈秀?